提醒:“陛下,该去拜谒太庙了。”
克服旧都,荡平中原腹地,他和桓时做成了好几代人都不曾建立的丰功伟绩,理应是要入太庙告慰祖宗的。小皇帝心中却一寒,不知这收回来的土地究竟归属于谁。面上则老成地点了点头,宫车启行,群臣山呼万岁,众星捧月般又迎着小皇帝去太庙了。
此后便是繁琐冗长的庆功宴,捱到结束已是日暮黄昏。金乌越麓而来,艳璨璨落在宫城屋脊,浩大一轮,亮的吓人。宫阙背后的绵延钟山却黯淡,山野暗,乾坤低。是这台城的落日了。
宫里留了歌舞晚宴,谢沂恭敬地推辞了,先送叔父上牛车,后又送岳父回府。桓泌搭了他的手进到皇帝御赐的金车大辂中,冷不丁轻飘飘一句:“仪简是否怨恨为父将你召回?”
谢沂垂着目,夕阳打在他浓密的眼睫上,似大雁飞过深云的一点影子。他薄唇微抿,神色却淡:“朝廷决议,小婿没什么可反对的。”
攻城容易守城难。疆线如今被推至关中、洛阳一带,纵使他已恢复大半河山,却并无足够的兵力戍守,朝廷此时的决议不能说全无道理。但再往北推进,他可就彻底地收复河山了,注定名垂青史配飨太庙。桓泌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打了个来回,最终想起那方被送去长安的玉玺和女儿外孙,神色和缓下来,慈爱地拍拍他小臂:“行了,也别送我这老头子了。十一娘念你甚苦,瑍儿也会叫人了,快些回去吧。”
谢沂神色也是一黯,当即便要告退。桓泌却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要当心宫里。”
说完,也不受他礼,挥手示意亲卫驾着大辂远去了。尘土飞扬之中,谢沂维持着抱拳的姿势,久久地琢磨着岳父话中之意,待抬起眼时,辂车和烟尘俱已远了。
回到乌衣府邸又是另一番心境。已是日暮,秦淮河两岸的谢王两家都已燃起了准备晚饭的炊烟,初秋的风吹绽了道旁檐灯,暖黄光晕驱散了流火夜里一点似有却无的寒意。刘氏带了两个儿媳亲来迎他,连带着谢瑍和谢檀一大一小两个团子。远远瞧见那道熟悉的纤细的身影和一团小小的粉妆玉琢的糯米团子,他眼中浑浊一热,几乎涌出泪花来,踉跄着下了马奔至妻儿面前。
碍于礼法,仍是笑着先向刘氏问了安:“母亲可好?儿在外征战颇是思念母亲。”
知子莫如母,刘氏哪能不知道他如何想的,又怨又喜地瞪他一眼,絮絮叨叨找了些话把人迎进府门,快步如飞地先回琅嬛堂张罗饭食了。
刘氏走后,他这才得了空看向妻子和怯生生躲在母亲裙后的小团子。
桓微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神如画笔,把他摹绘了千遍万遍,像是要补齐错过的几百个相守的日子。两人视线对上,她脸上微微一红,垂下眸去。她是如此地想念他,可到了此时,竟无一句可以道得出口的话。
小的那个却是头一回见他,还不及母亲膝高,牵着她裙,一双墨水晶般的眼睛乌溜溜转着,好奇地打量。
他走的时候,他还只是襁褓里小小的一只,外物一概不知,见了他便笑。如今,黑漆眼瞳里却多了丝陌生。谢沂心中愧疚涌起,蹲下.身想抱他,碍于一身冰冷坚硬的甲胄只得收回手,微微笑着问:“瑍儿,可晓我是谁?”
谢瑍满目疑惑,仰头望了望全心依赖的母亲。阿狸则牵着他手,笑眯眯地带着他走向谢沂:“弟弟,叫阿父。”
“你不是总是吵着闹着要阿父么?喏,你阿父回来了呀。快叫吧。”
阿狸宛如小大人一般,耐心地教着弟弟。谢瑍迷蒙看他:“咕咕?”仍是不敢置信。
他尚在咿呀学语,唤母亲唤祖母伯母都学得很好,唯独老把“哥哥”喊成“咕咕”,阿狸教了他许多遍总也学不会,今次又如此。阿狸登时沮丧地耷拉着脸,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