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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一点,可就是……
桓微却是惘惘的,眼中涟漪微澜,眉尖蹙如春山,不明白他为什么放那么大的火。谢沂一刻也不敢再看她眼睛,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远远放进床榻最里侧,黑着脸给她拽好被角:“好好睡觉!不许乱动!”
说完便撩帘子下榻出去了,把浴房的珠帘撞得玲玎清响,许久方歇。桓微迷惘想了一刻,忽然反应过来,亦是脸面发烫,拉过被子把一张艳如红荔的脸蒙住了。
然而这一番软磨硬泡的水磨工夫最终也没能软化郎君坚硬如百炼钢的心肠。次日襄阳的军报送抵台城,燕帝慕容延已派遣大将先率十万大军攻打襄阳重郡,满朝震动。
朝廷急召了襄阳四周的州郡兵驰援,驻守荆州的兖州刺史桓济也派遣了西府兵支援襄阳,益州已失,荆州同样是国之腹地,便理所当然的,调了新婚的桓时回姑孰大营,率兵前往荆州。
大战在即,南齐兵力尚不足,谢沂原还剩一日的修沐也被迫提前终止,拜别了叔父,又于琅嬛堂里拜别母亲,便要离去。
家人悉来送他,今日之别与当日离开京城前往京口并无太多分别,唯一的区别便是他们的小家已是一家三口,且妻子不得与他前往了。小阿狸竭力忍着金豆豆,“阿叔定要早些回来啊,阿狸想念你带的鱼酢了。”
童言无忌,倒让先前愁云惨淡的气氛和缓不少。众人都忍俊不禁地破了功,唯独桓微还是颦眉不展低头伤怀的模样,谢令嫆劝道:“仲嫂莫忧,阿兄只是去练兵,又不是上前线,不会有危险的。”
一张乌鸦嘴!刘氏嗔怪地瞪了小女儿一眼,见儿媳双目盈盈已然一片莹然泪光便含笑地劝:“阿微,同你男人道声别吧,就剩你了。”
桓微心底酸涩,抬眼见丈夫站在门前被透进来的春光照得眉眼温润含笑奕奕的模样,眼眶一热,莲步上前把他拦腰一抱,轻泣着道:“郎君要早些回来,我等着郎君给我挣的诰命。”
心底却是埋怨的,当真郎心似铁啊,她使劲了法子也没法让他同意。
谢沂心中柔情百转,把她明光清润的脸上滚烫的泪珠揩了揩,柔声道:“你好好将养,来日你生产之时,郎君定会提早赶回来的。”
当着婆母的面被说起这事,她面上顿时红了,轻轻把他腰间一掐,把从前做给他近日缝补的那个绣囊往他手心一放,露了獠牙的小猫一般凶他:“等到了京口才许看!”
语罢,向刘氏和长嫂行了个礼,带着采蓝掩面走了。谢氏姊妹惊讶不已,刘氏倒还宽和,笑着催促:“你还是快走吧,娘怕你再不走,新妇子又要被你惹出一缸的眼泪了。”
谢沂点点头,“如此,儿就将皎皎托付给母亲了。”
语罢,再度行过拜礼,出了庭院,登上北行京口的车,迢递出了东城门。北还的大雁同台城如烟的杨柳皆在窗间远去,便很自然地想起那首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心底涌起一股无可言说的悲凉,又回想起前世赴京口迎战北燕时也恰是这样一个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晴春。那时的他不会知晓,等他再回建康时,便是家破人亡的凛冬。年仅六岁的儿子惨死于皇权的倾轧之下,和他早已冷淡多年的妻子也终于耗尽了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
他眉间一黯,摊开手心,露出一直攥着的那个绣囊来。囊中新补了辛夷花制的香,如她还在身边时,里面却又装着一张纸条,字迹娟娟明秀,彷如春景浮翠流丹。又如刀裁,柔骨中自有锋芒。
是陈思王曹植代思妇所作的五言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他微微一怔,仿又透过那娟秀的字迹看见妻子清泪盈盈的一双眼,眼眶微热,移了目往车窗外看去,却是双燕绕梁花树如锦的晴媚春景了。